苏州市侨联主席沈晋华、六中侨青会名誉会长施恒
为六中侨青会揭牌
那时候在苏州城没有人认为像我们一个七十年代的孩子去学唱美声,甚至为了今后能够去演歌剧是一个正常的职业。我的整个家族在那个时候并不赞成这个事情,因为大家族是书香世家,基本长辈每个人都写得一手好字,在我的印象里家里面堆得到处都是书。从小的教育环境就是看书写字,每天写完那几张报纸的毛笔字才能出去玩。但在我小学的时候第一次用绝食的方式,为我的人生迎来了第一把小提琴,由此我便开始学习小提琴,从那次之后,我对古典音乐的喜爱一发不可收拾。其实我爸爸曾经带我去考过苏州昆剧团,结果我当时在考场一唱,有一位评委追了出来,跟我爸爸说:“你孩子这嗓门就是唱老生都有点大,我建议这孩子去唱美声。”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种歌唱方法叫“美声”。后来我初中进了三中学习,因为我不是一个特别乖的孩子,所以我的文化课令人堪忧,喜欢我的老师只有语文老师和音乐老师。这得感谢我妈妈,从小让我看大量的书,我在学校写的每一篇作文都是范文,必定会被贴出来,甚至贴在学校公告栏上,还曾代表学校到省里参加作文比赛,而且还拿了名次。但是我的数理化那是一场天灾人祸,必须得承认我试着努力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数字跟音符完全不一样,无法融入我的血液,我永远无法提起对这些东西的兴趣。结果,我的父母每次来到学校便是他们最难堪的时候,每次都是一大堆老师围着我爸妈控诉我,在那个时候,我唯一迎来的一丝温暖就是我的音乐老师和语文老师,甚至我的音乐老师对我的父亲说,这个孩子要好好引导,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这个嗓子今后能成大器,要把他送到上海音乐学院去学习美声演唱。其实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懵懵懂懂,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老师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继续玩,甚至期末考试不考,跑去参加卡拉ok比赛,我觉得只有在歌唱里面我能忘却一切,我能得到真正的快乐,结果可怕的灾难性事故即将发生—我在初三的时候报考了我的母校,也是我非常感恩的学校—苏州市第六中学里的艺术班音乐专业。结果,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内—我的专业成绩非常非常好,文化课成绩离录取线差了快一百分!
在那个夏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当你喜欢一样东西,你要为此而付出所有,不能仅仅只做你喜欢的这件事情。我如果想学唱歌,如果想进入我梦想的第六中学,那么我得把文化课成绩提上去。于是我和我爸商量了一件事:“爸爸你只要同意让我学唱歌,我就答应你把文化课搞上去。”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看着小伙伴们拿着通知书都去新的学校报到了,而我等来的却是我爸爸半夜推开我的房门,跟我说:“你要不去厂里的技工学校吧。”我说:“学啥?”“能学啥学啥,你还能学啥……”。那一晚我失眠了,我这人睡眠质量特别好,就是天上炸雷我都不会醒。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失眠,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和我爸说:“让我复读,让我学唱歌,让我再考一次六中,给我一次机会。”我爸说:“你是一个男人,你说话算话不?”我说:“你给我取名施恒,无非就是希望我做事情持之以恒,我从今天答应你,你儿子从今之后,但凡下定决心说出来的话绝不收回,我持之以恒的坚持到底……”就这样,我父亲把我送到复读学校,大家能理解高考失利、高考复读,但从来没想过一个人中考要复读,唉!我就是那么一个奇才。从那次之后,我就开始成绩名列前茅,我父亲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我在屋里干嘛?是不是在开小差偷懒?不用他担心,我肯定在看书,不用催我努力,我比我爸还着急,因为我要学唱歌!然后,第二年终于考进了第六中学,多难考啊!两年啊!真的……我真是个“人才”!
在第六中学,我们以前的琴房门口写着:艺术摇篮。看着这几个字,每次经过那里我都会静静的站一会,因为我太骄傲了,我终于能学我喜欢的东西了。高中这三年,我拼命努力,就这样我认识了我的启蒙恩师—叶军老师,之后由他介绍,认识了颜泯涛教授,再通过颜老师的学生认识了上海音乐学院恩师徐宜教授,大学期间通过徐宜教授认识了温可铮先生……基本每一个声乐老师都会和我父亲说:“这孩子有戏!”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很多老师眼中不好管教的学生,一直被人看不起,结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学声乐后被老师们看得上了,于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一个毛病叫做—“荣誉强迫症”。暗下决心,但凡谁要是看得起我,我绝对对得起你,这个就成为了我学习的所有动力,就一心想争那张脸,争那口气。结果……我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
1998年我们声乐歌剧系美声专业全国就招了十来个学生,我是其中之一,招生名额要比现在要少的多,入校后我成了我们班的班长,之后又通过竞选我成了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毕业后赴法留学,几年后成了巴黎学联的名誉主席,每年的大使馆的文艺演出、新春晚会都是让我去负责音乐类节目编排工作。记得最让我激动的一次是大使馆工作人员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孔泉大使邀请我到他官邸和他以及朗朗共进午餐,那一天孔大使特别期望介绍我和朗朗认识。在我即将在巴黎毕业回国,在巴黎的第七个年头,我们教育部章新胜副部长来巴黎视察,选了三四位杰出的留学生代表一同就餐,我是其中之一。那天的晚饭安排在巴黎一个风景如画的公园里,那一晚饭店有很多客人,我们留学生代表和章部长还有教育处的领导以及工作人员坐在一桌。进入餐厅后等了很久发现我们点的菜迟迟不来,甚至我们点的饮料也没及时送过来。后来教育处的工作人员就去问旁边的服务生,他说:“不好意思,我们的部长在这里,你们能不能快一点,我们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结果服务生的反馈是今晚他们这里的客人很多,不好意思,让我们继续等待。众所周知,法国人他们这种慵懒是渗透到骨子里的,要不然也不会创作出和巴黎咖啡馆一样众多的文学著作和艺术成果。那一刻我们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慢慢悠悠的进行着服务。等了一会章部长跟我说:“那边有架钢琴,现在有人在演奏,要不你去唱一首歌吧?”我说:“没问题!”我包里的歌谱是永远不会缺席的,因为我要不停的背谱子,几年来忙碌的留学及演出生活让我养成了在地铁里,在公交车上,在等车的过程中都要抓紧时间学谱和背谱的习惯。所以我立马就从包里拿出谱子,走到饭店大厅的钢琴边上,我和钢琴演奏家说:“我想为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教育部长唱首歌,同时献给在场的所有客人,你能不能帮助我一下?”他把我的谱子拿过来看了下,惊喜地说到:“这个可以啊!你是唱歌剧的吗?”“对!我是巴黎国立音乐学院学习歌剧演唱的,同时也是名歌剧演员。”就这样我就开始了那天的即兴演出。大家知道在饭店里,很嘈杂,有刀叉的声音,杯碟的声音,什么声响都有。在众人不经意间我走到了饭店大厅的中央,钢琴家在弹琴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人理会,以为他又开始演奏一首新的曲子,他们更不会注意到一个亚洲人,学生模样的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了饭店的中央准备演唱歌剧咏叹调。
结果我这一唱,所有的客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我这边,一开始是吃惊甚至是受到了惊吓,后来所有人都一边欣赏我的演唱和表演,一边露出了笑容轻轻地跟着乐曲打着拍子……最后唱完的时候,所有的客人都起立给我鼓掌。当我回到部长身边入座时,那边的经理带领着服务生们,拿了瓶香槟,直接送到了我们这桌,来祝贺这一桌贵宾给大家带来的精彩演出。章部长拉着我说:“你给我争了大脸,给中国人争了大脸……”从那一天开始,我又养成了一个强迫症—“祖国荣誉强迫症”。
沈主席为施恒佩戴六中侨青会会徽
法国有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著名声乐大赛—马尔芒德国际声乐比赛。在我最后一次拿大奖的时候,记者跑到后台来采访我,他说:“您好,您是日本人吗?”“啥?”“哦,你是韩国人?”“我是中国人!”“啊!今年的大奖是中国人!”我说:“你明天就会看到比赛的官网上有我们中国的国旗!2006年这个大奖,是这二十几年来,第一次由中国人获得,我很骄傲!”
所以,我每次在上台的时候,我总是会对着化妆镜说:“底下的老外都在看着呢,今天别给国家丢人!”他们中大多数人不会记得我的名字,他们只会在我的背后或者面前说,这个中国人怎么样?这个中国人唱的怎么样?那么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要通过我的演唱,让所有人知道,中国人是个什么样!所以,我直到现在,我也经常和我的学生讲,我把你们一个个送出去留学。不是说把你们送出去之后,就不做中国人了,是让你们给中国人去学习去争脸!在任何时候,你的举手投足,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形象。我们这个国家要在世界上站立起来,不是靠一代人,要靠很多代人努力改变西方社会对我们根生蒂固的想法。唯有用实力,唯有用我们自己捍卫的尊严去证明—这个古老的国家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我们的年轻人一代胜过一代!
施恒先生创办的“法国阿尔日莱斯国际歌剧节”历年展演剧目
2016年我在法国建立了第一个由亚洲人创办建立的歌剧节—阿尔日莱斯国际歌剧节。当初建立歌剧节的动机是这样的,在马尔芒德大赛获奖后受一对老夫妇邀请在他们省的大区范围内大概开了有三十几场独唱音乐会,在当地已经颇有名气。有一天这对老夫妇和我讲述了他们的一个故事:他们曾经有个大儿子,是个钢琴天才,他七岁时就在他们的城市开独奏音乐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且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巴黎国立音乐学院,这是全世界最有名的音乐学府之一。但是在他还没到三十岁的时候,被谋杀在西班牙边境的森林里……他们倆邀请我来这里通过他们创办的以他们儿子命名的音乐家协会主办的三十多场音乐会,是为了希望通过他们的余生去帮助更多不同国籍的有着才华的音乐家,用音乐去传递爱,用音乐去告诉所有人,人和人之间没有距离,没有隔阂,音乐是打破这些东西的最好的方式。
施老师导演的古诺歌剧《浮士德》
之后的一天,我给这对老夫妇讲:“我想要告诉你们我已经决定的两件事情:第一,我要在你们居住的地区和你们一起建立一个歌剧节,我要带着我的中国学生,我还要邀请法国甚至是不同国籍的优秀青年歌唱家一起来完成歌剧节所有演出。歌剧节所有门票收入用于我们一起在巴黎国立音乐学院,也就是我留学法国的母校建立一个奖学金,用你们儿子的名字Alain Marinaro 命名。”当时在电话那头,老夫妻已经泣不成声,他们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去做?我说:“中国人有句古话‘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你们邀请我在这开了三十多场演唱会,你们知道解决了我多少生活上的经费的问题?你们帮了我大忙,而且让我爱上了这个地方,交了那么多法国的朋友,我要报答你们,报答这个地区,也要报答我的母校—巴黎国立音乐学院。更重要的是,让所有获得这份奖学金的年青音乐家们都不要忘记你们儿子的名字,Alain Marinaro一位钢琴天才在这所学校学习和演奏过,留下了他的青春和音乐……”
上海国际艺术节中推出
施恒老师自导自演莫扎特歌剧《魔笛》
结果,设立奖学金的那一天,巴黎国立的校长亲自走到校门口来迎接我,他说:“巴黎国立音乐学院建院到现在,设立了那么多私人奖学金,而我所知道的第一个由自己的毕业生来成立的奖学金你是头一个,甚至我都没想到是个中国人。”当他说到中国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乐开了花!我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报答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我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感恩所有帮助过中国人的人,让他们慢慢了解和明白我们是怎样的一个民族!
为什么我说故乡的桥?没有故乡的桥,我走不进苏州第六中学,我就无法插上歌唱的翅膀;没有苏州的这些桥,没有故乡水土的养育之恩,我走不进上海音乐学院;就是通过这些桥,这些最后由我的恩师们,甚至是已经在天堂的恩师们化身做的桥,我才能走到了巴黎,走到了欧洲,有一天再走回我自己的故乡,走回上海音乐学院任教。
施恒面对已故恩师徐宜教授的丈夫毛宗维先生
以及温可铮教授的太太王逑教授,
想起恩师们的恩情泣不成声
我的国际歌剧节是座桥,我在巴黎国立音乐学院设立的奖学金是座桥,我在苏州第六中学设立的奖学金是座桥,我在新疆库尔勒巴州二中设立的奖学金是座桥,我在上海和苏州成立的歌剧中心是座桥……有一天,我希望这些桥能够让更多拥有梦想,但是不知道前方在哪的孩子们走进自己想要的人生,走向自己的天堂……
施恒老师在母校六中成立艺恒奖学金
所以,我今天在这里,特别激动,能够做这样一次演讲,希望我接下来能够为自己的故乡做更多的事情,我会终生铭记我的老师们给我留下的教导,母校给我的恩情,每一位恩人对我的帮助……
我这一生要化身一座桥,让更多的孩子走进音乐的殿堂,让更多的家庭获得陪着孩子为梦想战斗下去的希望和力量,让更多的普通观众在我们音乐的舞台上感受到爱和美好。我很骄傲,我是一个苏州人!我很骄傲我是一个中国人!有一天,我必定骄傲我是一座文化和音乐的桥梁!谢谢大家!
施恒
二〇二一年四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