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30苏州六中
学生和我的通信
亲爱的老班：
经过很多事情，觉得您很不像一个班主任，反倒是一个万事操心的大家长。以前从没想过班主任可以这样来当，总以为在学校（统治者）与学生（被统治者）之间一定要选择的话，99.9%的老师会义无返顾地站在学校一边，而您却给了我不小的惊讶。有很多很多的例子，班上的同学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有时候甚至当学生的会挺为您操心的，这样的“离群”在办公室里，您会不会分外寂寞，倍受打压，爷爷（数学老师）那的压迫估计也是常有的，年级组长的“提醒”应该也是家常便饭。但重要的是，您那么做尽管冒者很大的风险，不受同类所理解，但却收获了很多学生的信任，其中当然包括我，这是很多老师所贫瘠的资源。之所以以那么多作为铺垫，并不是要吹嘘您的丰功伟绩，而是想说，因为有了对您的信任，所以愿意把您当一个倾听者，即便不能与我分担，但多一个人的理解，我也就能多一份释然。
我是一个很活泼开朗，甚至很多时候是个挺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至少，曾经的我是这样。但这样的我却因为初三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彻彻底底的改变了。在很多人看来，我是一个极幸福的孩子，拥有父母的疼爱，美满的家庭，乖巧的形象，不差的成绩，但他们都不知道，这几年我所经历的，是大多数同龄人所无法想象的。
初三，应该算是很关键的一年，我每天因为课业而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家庭的变故，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那几天，妈妈总是以泪洗面，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爸爸回来后，两人也并不交谈。而等到深夜，我做完作业睡着以后，总会被隔壁房间传来的争吵所惊醒，这样的情形大约持续了有4、5天。直到有一次，他们当着我的面大吵之后，爸爸摔门而去，妈妈终于忍不住告诉我，爸爸外面有别人了。当时的我，并不能了解妈妈的痛苦，只是被当时的场面吓倒而忍不住哇哇大哭。
此后的几日，在亲戚朋友的劝解下，爸爸回了家，此前温馨的氛围，一下子跌落到如冰窖的刺骨。当天晚上，又是从梦中惊醒，听到一阵东西摔落的破碎声、爸爸的咒骂声和妈妈的哭喊声。我不敢起来，只敢蜷在被子里，假装自己听不见，也看不到。短暂的停歇后，又如上次的情形，爸爸走了。妈妈哭着走进我的卧室，泣不成声地告诉我说：“我知道你醒了，爸妈的一些事本不想告诉你，只是你也长大了，若是真有什么事，你知道原委，也好拿主意……”虽然是在哭泣中诉说的，无奈我却字字听地真切。
爸爸，曾经我无限崇拜的人，他不仅背叛了妈妈，而且做的是有违人伦的事情。我的小舅舅一家三口和外公外婆住一起，他们住楼上，公婆住楼下。那次爸爸在下班以后，照例去外公外婆家吃饭，吃完后上楼去午睡，舅舅上班时抽空回家取东西，打开门却发现爸爸和舅妈睡在一起……舅舅咒骂着，像疯了般跑出去，几天几夜都不曾回家。外婆眼睛都快哭瞎了。妈妈知道此事后，舅妈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妈妈却再也不能容忍她了。
发生的这一切距离妈妈把实情告诉我，足有三周之久。这三周，为了使我安心学习，妈妈忍着莫大的痛苦，丝毫不外露，照样每天给我洗衣做饭……而今天，她终于忍不住告诉我，不仅是因为她一看到爸爸就想到心中的耻辱，更因为爸爸那些冷酷绝情的话——爸爸嫌她每天哭泣，对她说都已经道过歉了，还要他怎样，而且还对妈妈说，现在得看舅妈她们的情况，如果她们不离最好，他和妈妈也不离，如果舅妈和舅舅离了，他得和舅妈在一起，他说，否则让舅妈去哪呢，他要对她负责啊。说到这里时，妈妈已经近乎发狂了：委屈、辛酸、痛恨、绝望，在她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那么可怕地被暴露出来。不仅她如此，我也心寒了，同妈妈一起痛哭起来。倘若他要对舅妈负责，那我和妈妈又将被至于何地呢？
自此以后，话已经被挑开。他们便开始不再回避我而无休止地吵架。夜半，我再也睡不着，强忍着哭声，握着被角，听着他们的吵骂，一次又一次地哭到天亮，却总在妈妈让我起床时，擦干眼泪，装出熟睡的样子。无数个夜晚，争吵像可怕的梦境，我总是极度不安又彷徨。后来爸爸终因倦于连日的争吵，回家打包行李，而我出于本能地失声痛哭，将心里话一下子全说了出来，复又跪下，攀着爸爸的腿。他仿佛受到了触动，竟然就此留下了。以后的每日，家里不可能再似从前，我的改变也就开始了。没有一个人会受得了爸爸说妈妈是疯女人，妈妈骂爸爸是畜生。我从心底向着妈妈，因为妈妈是受害者，是弱者。所以我恨爸爸，我抵触他，但这种恨是那么地不坚实，那么地让我痛心。
妈妈告诉过我，她如今不离婚是因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实在太可怜，身边就有好多例子，所以她为了我有一个健全的环境并不受人歧视，而忍下了；倘若是为自己，那么她宁死也要离婚的。这样一个男人，将她伤得彻头彻尾：让她弟弟，一个七尺男儿，戴了自己姐夫的绿帽子。妈妈恨他。尽管到了今时今日，他们已可以如常地交谈吃饭，却中间已有了巨大的裂痕，且一触即发。
自那时起，每年的春节、中秋节，本该是家家团聚的时候，妈妈不许我去外婆家吃饭，因为要见到那个女人，她无法与她同桌吃饭，那是她心理的底线，我不敢触碰。所以每到逢年过节，爸爸如从前般总要值班，而我再也不能同其他孩子那样，欢聚一堂、放鞭炮、打闹嬉乐了，我得与妈妈，两个人呆在空空的大房子里。每到这时，妈妈的心情总是极差，我从不敢多话，总是默默地陪她吃完饭，然后就各自回房了。一进房，我就再也忍不住泪水。我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压抑与痛苦，无人诉说：同学不能说，亲戚不能说，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外公外婆不能说，因为他们已经不能享天伦之乐了，就不能再增添他们的忧愁。谁也不能说，我所有的难过，只能化为无声的眼泪，一次又一次，自己为自己擦去。
妈妈苦，妈妈比我苦。人家女儿受了委屈都能回娘家，可妈妈，回娘家就会见到那个女人，所以她有家不能回。有时候，她想给外婆打电话，接通了，可她又马上挂了。我不敢问，因为一定是那个女人接的。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在妈妈心上撒盐巴。她变得焦躁、易怒，我得处处小心翼翼。有时放学回家，却看到妈妈又在沙发上抹眼泪，积累了一天的疲劳，又被家中的气氛将情绪降到了零点。我开始学会收敛地笑，小心处事。
知道内情的大人们，每次见到我，总要问父母的情形，又要教我该怎样起调节作用。但无人考虑过，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我也需要倾听，我也需要疗伤，我心理很多的难过也需要释放！我没有春节，没有中秋，没有冬至，没有普通的大家庭聚会。
一次偶然的见面，我不小心脱口喊了那个女人一声舅妈，妈妈就一掌犀利地下来，毫不留情，打却了我所有的本该有的快乐。有一阶段，我厌恶起妈妈，讨厌起她的无能与无休止地哭哭啼啼。我惹她生气，让她难过；反叛，不领情……如今想来，我是多么地十恶不赦！
只是经历了这些，妈妈总对我说：男人是不可靠的，无论有多少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会在瞬间坍塌的；女人只能靠自己，只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才不会让男人看轻自己；爱情是不可靠的，恶心而虚伪……有了爸爸的例子，我不敢谈恋爱，反感男生的讨好，对一些所谓的情侣付之一笑。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很偏激，但我不想再接触到背叛。或许很久很久以后，我会嫁人，但我一定会挑一个他爱我远胜我爱他的人，这样一旦有了背叛，只要爱他不那么深，应该也就不会伤得那么深了吧。
S
2009年6月9日
亲爱的S：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感谢你向我打开了一扇直通你心灵的大门。你的信让我很震惊，也很痛心。你的经历让我倍感难过，你的痛苦是如此真实而深刻地再现在信纸上。我想象不出，如此的压力下，你是如何成长成现在善良温顺乐观的模样。一般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往会被压垮，自暴自弃，走上歧途；或怨天尤人，憎恨社会。但你虽不似初中时候开朗，却依旧品学优良，你是一个多么坚强而自爱的姑娘！爱让你具有强大的忍耐力，独自默默承受变故带来的伤害，并能有多余的爱来关怀你的母亲。你忍受的是别的孩子无法想象的，但你依然挺过来了，虽然走得很苦，但仍然朝着光明生长。
有时候，命运会随机选择一些人，对他们进行考验。苦难化身为魔鬼，手握无情的长鞭，对那些人进行残酷地折磨，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大部分人放弃了坚守，他们因痛苦而扭曲变形，迷失了自己，舍弃了一切高贵品质，放弃了对生活的希望。而这种消沉的情绪、变态的偏执将吸引更多的魔鬼来纠缠他们。他们无法拯救自己，日日生活在“黑暗的非人间”。
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人，他们因苦难而落泪，但落泪只会使他们的眼睛愈加清明；他们因魔鬼的鞭笞而痛楚，但痛楚只会使他们内心爱的力量更加强大。无论受多少伤害，仍然热爱生活。你就是其中之一。
不管发生了什么，有一点，你一定非常明白：你的爸爸妈妈非常爱你。
正因为之前，他们在你童年曾给你注入过无比巨大的爱的能量，才使你现在有能力抵御魔鬼的折磨。一个感情贫瘠的人，即使在正常的情况下，也无法健康地成长；而你则是坐在了爱的诺亚方舟上面对大风大浪。你的父母不单过去爱你，而且现在也爱你：你的母亲因为爱你而忍下屈辱伤心，继续维持婚姻；你的父亲因为爱你而放弃追求自由，停下离家的脚步，回到禁锢他的围城。他们为了你，都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这是多么伟大的爱！
尽管作为妻子或丈夫，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作为母亲和父亲，他们没有不称职的地方。所以你不应该怨恨他们。你应该爱他们，正如他们那样深深爱你。如果你的爸爸因为爱你而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却反过来受到你的憎恨，那他就太可怜了。
父母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的。只允许孩子犯错，不允许大人犯错，是不可能的，因为父母也是爷爷奶奶的孩子呀！当我们犯错时，父母无数次地原谅了我们，当我们任性而尖锐地伤害了他们时，他们总是用那大海般深沉的爱包容了一切，照样深爱着我们。所以，回报他们吧，现在轮到你用爱去原谅你的父亲了。
每个孩子都渴望家庭和谐完整，但若有一天，你的父母真的离婚了，你也不要太悲伤。因为离婚，解除的是你父母之间的婚姻关系，而不是解除同子女的关系。他们即便作为单独的个体了，也是仍旧爱你的。你妈妈认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会受人歧视，其实是多虑了。打个比方，我们班的X同学，大家觉得他游离于群体，那是因为他旷课、不做作业、没有上进心，而绝非出自单亲家庭的歧视；大家同时觉得他讲义气、大方，那是因为他品性善良，这跟单亲不单亲也没有关系。所以，关键的是人本身，是他的所作所为，而和他的家庭背景关系不大。再说，真正能给予孩子健康成长的家，应该是温馨美满的家，绝非是充满争吵、冷漠、貌合神离的家。父母因为爱你而放弃各自的人生幸福，但你能陪他们多久呢？五年？十年？你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你不可能永远陪伴他们。所以，你应该允许他们有选择人生的权利。你已经大了，他们也已尽到了养育你的责任，你不能仅仅因为自己的感受，自私地要求他们牺牲后半辈子。因此，如果你妈妈因爱他而选择继续，那你应该鼓励支持她；如果她觉得应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你也要支持她。因为，真正爱一个人，不就应该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吗？
关于自己的将来，我希望聪明的你能正确地认识爱情和婚姻。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罪犯，但好人还是占了大多数；正如这个世界上有忠诚的男人，也有抵制不了诱惑的男人，但忠诚的男人还是要更多一些。很少有男人是天生花心的，当他们踏入婚姻的殿堂时，的确是深爱对方的。但长时间的平淡生活，妻子过于关注孩子而忽略了丈夫；外面新鲜爱情的诱惑，会让部分男人忘记了家庭责任。婚姻就像一个银行，平时的付出和关怀就是存款，偶尔的吵架指责就是取款，意外的变故就是金融风暴。只一味取款，鲜少存款的银行，就会倒闭。只有存款充足的银行，才能抵御经济危机。所以懂得经营婚姻，善于爱情保鲜是预防家庭危机最好的办法。一味排斥男性，并不明智。因为怕受伤害而吝于付出，那么即便结婚，这样的关系也将非常脆弱。你要学会“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学会从茫茫人海中选出那个适合你的、值得你爱与付出的、负责任的男子，与之共度一生，并使自己不断提高，也值得对方一生相爱。
好女人一定是个重感情的女人，好男人则一定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激情总会淡的，但责任感可以帮助男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责任感的男人往往也是顾家的男人。
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人生观和判断能力，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不是不爱男人，而是选对了人来爱。你妈妈对你说“男人不可靠”，是出于对你的保护，你应该能辨别母亲在巨大的背叛伤害下已心理失衡，走向偏激。你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但不能听从这样丧失理智的建议。否则，抱着这种心态去恋爱结婚，注定是不幸的，因为信任是感情的基础。本来美满的婚姻可能因为你的心理阴影而让对方觉得很累，反而使其出轨的概率增加。你妈妈出于爱你的忠告，反而会害了你。因此，你应该有辨别能力，甚至反过来宽慰劝导你妈妈。
培养自己的健康心理，是一个艰巨而漫长的过程，是自己和自己斗争的过程，是自爱自律的过程，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现在，你已经用你的行动，展示给我看了你惊人的能力与爱，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了，那么我相信你还可以走得更远。
章 超
2009年6月10日
